裴青宁笑，“我坐着不动，估计也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了。” 夏秋意没说话，只是看了她一眼，裴青宁立即收声接过，夏秋意转身离开继续调查。 裴青宁坐着冲锋衣靠在树干上，密林里蚊虫真多，惹得人心思烦乱，她伸手扇来扇去。 她看着夏秋意一棵树一棵树的查过去，他动作极快却又有条不紊，贴标签、计数一气呵成，有只灰褐色的野兔哧溜一下从他脚背上跑过，也没能耽误他停住一下。 没一会儿，他高大的背影就从她眼前消失，没入林中。 再过会儿，连带着他作业的声音也听不见了。 裴青宁垂眸。 以往，她总是太过忙碌，此刻，她静下来才发现，夏秋意除了是个还不错的老板之外，也是个还不错的工作搭档。 手机信号不太好，裴青宁试了好几次，也没能发出去信息。她估计胡家磊他们早已经做完三套智能系统的试采，此刻在密林外等着他们。 她心里盘算着林场后续的调查计划，不知不觉，天色变沉许多。她按了按脚踝，所触之处，痛感袭来。 裴青宁看着登山杖，打算等会儿再捡根枝桠，一块儿杵着出林，应该没什么问题。 “裴青宁！” 是夏秋意的声音。 “边总！”裴青宁连忙回应，她扶着树干站了起来。 夏秋意在她跟前堪堪站定，皱眉看了看她脚，“受伤了就要少用力。” “调查做完了？”裴青宁眼睛明亮，语带兴奋的问。 她目光落在夏秋意汗湿的胸前，衣服被汗水贴在那里，勾出稍许起伏的形状。 “嗯。”夏秋意应着，抬头望，树冠缝隙中透下的天光已经暗淡许多，“我们出去吧。” “能走吗？”夏秋意问她。 “能。” 裴青宁将冲锋衣叠起，麻利的塞进背包里，“边总，我洗干净了还给你。” 夏秋意不置可否，看着她趔趄了一下，吃痛的定在地上。 他想了想，最终将背包背在胸口，走到裴青宁跟前半蹲下身，“上来。” 裴青宁没动。 天色已经明显变沉。 “裴青宁，你跟我共事，不需要刻意逞强。”夏秋意微微侧头，声音是一贯的强势冷淡。 裴青宁不好再坚持，“边总，那就麻烦你了。” 她大方的趴去他背上。 夏秋意双手握拳放在自己胯部两侧，避免多余的身体接触。他站起来，牢牢托住趴在他背上的人，朝密林外走去。 裴青宁双手圈住夏秋意脖子，用手电筒照路。趁着天擦黑出来觅食的丛林鼠，猝不及防被光亮惊动，哧溜一下跑过两人跟前。 夕阳逐渐抽离，林子里开始有风涌动。两人的呼吸声落在风里，被涌过的风撕碎，又速度的被搅和黏贴在一块儿，吹散落去别的地方。 夏秋意一路沉默。裴青宁也不说话。 这寂静的，日光逐渐暗去的傍晚，她趴在他背上，感觉到他有力的心跳声，一下一下，让这神秘冷寂的树林，也有了一丝温度。 白日的湿热蒸汽散去，风愈来愈冷，带走裴青宁身上的体温。一阵风刮过，她打了个寒颤，早已散乱的长发被风吹起拂过夏秋意脖颈。 夏秋意顿了下脚步，问她，“怎么，冷了？” “没有。”她不自觉将夏秋意箍得紧了些，下意识用胸前的温热去抵御背上带来的寒冷。 裴青宁听着夏秋意的呼吸。 “边总，”她叫他，“要不要休息一会儿？” 夏秋意停了下，“不用。” 再往前走，夏秋意忽然停住脚步，小心绕去一旁。 “怎么了？”裴青宁忙问他。 她警惕起来，忙箍紧夏秋意，她用手电筒扫射四周，小心张望，没有发现什么异常，却听夏秋意说，“看脚下。” 裴青宁低头看去，夏秋意脚边有一株细细的弱小植物，只抽了三两枝出来，不过二三十公分长，长得极像小时候在池塘边常见的梳子草。不注意的话，真不容易看到。 不同的是，这株植物被一个铁环画地为界，铁环上支出去一根细长的天线，天线顶端有一个微型收发器。 裴青宁吐出一口气来，从他肩上探出脑袋，和他一起低头看那棵和梳子草长得几乎一样的植物。 呼吸可闻间，夏秋意开口，声音有些哑，“这是光叶蕨，它生长能力很弱，数量也少，是国家一级保护植物。” “边总，你做过功课？”裴青宁做了好几次林场评估，也未必认得这些珍稀植物，何况夏秋意。 “嗯。”夏秋意背着她继续往前走。 来林场之前，夏秋意请动了西南大学早就退休的林学老专家，他想要确认，林场中是否还有没被发现的珍稀植物。 西南大学的前身是西南农业大学，曾经出过袁隆平这样的泰斗级农业科学家，学校里也有不少林学专家。 风停了下来，刚才窸窸窣窣的小动物都跑不见，周围安静得只有夏秋意带动树木发出的唰唰声。 还有他略微变粗的呼吸声。 裴青宁差点滑了下去。 夏秋意将她向上托了托。 “马上出去了，箍好。”夏秋意侧过头来，哑声嘱咐她。 原本不到半个小时的路程，两人走了差不多将近一个小时，才出去。 胡家磊和刘国松早已收拾好设备，几人坐在棵大树下，等了他们好一阵子。 见两人满身是泥，隔着老远都能闻到难闻的气味，尤其裴青宁还趴在夏秋意背上，众人皆是一愣，胡家磊最先反应过来，马上上前架住从夏秋意背上下来的裴青宁，“发生什么了？没事吧？” 老林最有经验，“是不是摔倒，脚受伤了？” 众人七嘴八舌的询问和关心。 裴青宁没要人扶，自己单脚蹦跳过去，坐下休息，她简单讲了踩到捕兽夹的事，她不忘问胡家磊，“你们采集得怎么样？” 胡家磊最了解她，也不再多问，回答她，“很顺利。” 裴青宁高兴，尽管发生了些意外，但今天的试采总归是完成了。 第69章 隐秘的悸动（2） 天光已快落尽。 几人席地而坐，就着矿泉水凑合吃点干粮垫肚子，准备下山。 劳累一天，饥饿交加，大家都显出疲态。 裴青宁脱鞋，低头查看脚踝，她摁了下，有些发肿。 下山还有差不多八九公里路程，她不能这么远的路让夏秋意背她回去。 她重新穿上鞋，对小林说，“小林，麻烦你帮我找根粗枝桠。” “好。小苏姐，你可得小心，不能再出岔子了。”小林说。 夏秋意眸色漆黑，深不见底，借着夜色落在裴青宁脸上，“你能自己下山？” 裴青宁点头，“我杵着登山杖和树枝，问题不大。” 夏秋意垂眸，只过了一瞬，他还是走去她跟前半蹲下，淡声说，“上来吧。” 他声音很轻，姿态坚决。 裴青宁没动。 一直不怎么吭声的老林，在一旁磕掉鞋底上厚厚一层泥土，走了过来。 “苏经理，崴脚看起来好像不严重，但是下山本来就不容易，你杵着登山杖和枝桠一瘸一拐，要是脚下一滑，从边坡滚下去，救援队都不一定能救你上来。” 老林和这座大山打了一辈子交道，多数时候，他都沉默寡言，只有聊起山里的话题时，他才眼里放出光，打开话匣说上几句。此刻，他的话相当有分量。 裴青宁沉默了会儿，无声的趴到夏秋意背上。 老林带路，李兵断后，一行人踏上下山的路。 夏秋意比先前更为沉默。 风停了，空气缓缓流淌，树木的清冽香气萦绕四周，星星悄悄爬满天空。 裴青宁趴在他背上也不言语。 她仰起头，星光在她眼眸中闪烁，满天璀璨星河。 大山沉静，时间不言。 夏秋意凝神看路，下山路陡，他要抗住两人重量带来的下冲惯性，他走得更慢了些。 小林在一旁打着手电，遇到难走的地方，伸手扶夏秋意和裴青宁一把。走出好长一段，夏秋意仍是稳稳背着裴青宁，不见他喘粗气，小林有些佩服，“边总，你是不是经常锻炼？” “嗯？”夏秋意反问他。 小林咋舌，小声，“要我背着个人，我可走不了这么远。” 常刚的秘书张俊杵着登山杖，紧紧跟在老林后面，他不熟悉大山也没有户外经验，但面对漆黑夜色，他本能生畏。 他抹了把头上的汗，停下来喘气，用手扇着风，问老林，“山里有野兔子没？” 实际他想问，天黑了，山里会不会有猛兽。 老林正在探路，踩实了才停下来回答他，“有啊。不仅有野兔子，还有黄鼠狼、刺猬、松鼠、丛林鼠，多得很。” “那我们怎么都没见着？”张俊问。 “这些不是猛兽，动物也怕人啊。咱们这么大响动，它们老远听到就躲起来了。”老林说着继续往前走。 张俊想了想，还是问出口，“天黑了，山里会有狼和熊吗？” 老林嘿嘿笑了两声，尾音拖得长长的，“没有哩。” 他的话里蕴藏了无限的惆怅。 “我还是个小幺儿时，山里有狼，有狐狸，有野猪，还看到过熊瞎子。那阵子，我爸进山都要背杆猎枪。但是后头，”老林沉默了会儿，转了话头说，“你现在看到的都是再造林，经济林了，要说还有什么，这里最多的就是各种各样的蛇了。” 说完，老林不再说话，整队人陷入长久的沉默中。 小林早就听腻了父亲小时候的故事，不过是阳光灿烂，白云朵朵，溪水淙淙，还是孩子的老林缠着爸爸，要让他带自己进山玩。 对于孩童时候的老林来说，大山是一座天然的游乐场，那里有无穷无尽的宝藏等着他去发掘。 他的孩童时光耗在那里，他的青春留在那里，他的老年也一并给了那里。但是，好像，不管进山多少次，仍然不够。 老林看着苍茫无言的大山，对它的变化，无能为力。 但是小林看到的这片山，和他父亲看到的，却不一样了。 他看到的是木材，他知道哪种树最值钱；他看到薪碳，知道哪种木料最经燃烧；他还看到果树，知道什么果子卖得最贵。 他全都如数家珍。 他还知道投向这里的城里人猎奇的目光，他们是想看到什么。 他不想接老林的话，他走在夏秋意旁边，帮夏秋意看着脚下的路。 刘国松在前面歇脚，等夏秋意走上来，小心询问，“边总，苏经理，要不要换我来背一段？” 裴青宁知道，夏秋意背着她走了这么长一段路，体力上说不定已经透支，是该让他歇歇。 她打算撑着走一段，正要开口，就听夏秋意对刘国松说，“不用，你好好下山。” 刘国松迟疑了下，见夏秋意神情坚决，他答应着一道往山下走去。 胡家磊和李兵走在后面，边走边聊，他抬眸看了眼前面几人，正要上前，就听到一声惊呼伴随树叶被带起的声音，紧接着“砰”的一声，似有重物摔落。 出事了。 “张俊！”李兵打着手电筒就往前跑，胡家磊赶紧跟上。 有哼唧的声音传来，几人四处探照，在陡坡边发现张俊趴在坡下三四米一块凸出的石头上。 原来，张俊尿急，他关了手电筒一个人走去一边放水。谁知那里地势陡，有个近乎垂直的大坡，他一脚踩空跌了下去，还好下面有块大石头接住了他，否则，他就摔滚下山谷了。 张俊有些被摔懵了，用手撑着就想爬起来，嘴里不住哼唧。 老林朝他大声喊，“趴着，别乱动。” 夏秋意将裴青宁放了下来，他飞速从背包里掏出速降绳，几下套在一旁大树上，他正准备下去，就见老林拽着株老藤，身手麻溜的滑了下去。 众人大气不敢出。